迷人的《大树》，精明的韦尔贝

贝纳尔·韦尔贝（Bernard Werber），1961年出生在法国图卢兹，学过法律、犯罪学和新闻学。1991年他发表了第一部小说《蚂蚁》，随后，1992年和1996年他又写出了续集《蚂蚁时代》和《蚂蚁革命》，这就是我们后来所熟知的“蚂蚁三部曲”。这个小说系列给韦尔贝带来了巨大的成功，也成为了他的科幻史诗代表作。韦尔贝是个多产的作家，几乎每年都有新作面世。他还是个搞创作的多面手，在2006年拍摄科幻电影《我们的地球朋友》时，他不但一手包揽了导演和编剧，甚至电影剧本也是改编自他2003年发表的同名小说。现在我们读到的这本小书《大树》是他写作生涯中的又一次尝试，二十个短篇小说的合集。韦尔贝小说的特点是将幻想与沉思完美融合，而在这部发表于2002年的小说集中，不仅延续了以往的小说风格，更是把一种简单的迷人的精致的小说特质贯穿了始终。

与其以往的科幻性质的小说不同，本书结集的故事似乎有意回避了某种神奇的风格。或许韦尔贝对我们时代的阅读和审美已经心知肚明，好莱坞电影中科幻叙事对大众的狂轰乱炸已经让神奇失去了魔力，超自然风格的科幻小说的魅力大大缩水。韦尔贝似乎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在这本小说中，每篇精致的小故事中都有一桩奇事，但围绕这件奇事的种种场景基本都是日常的普通的，所涉及到的也都是科学知识范围内所能理解和接受的现实问题。《天外飞石》中从天而降的陨石；《想独立的左手》中不受大脑控制的左手；《最后的反抗》中未来的老龄化社会问题；《沉默的朋友》中利用植物的“感觉”，与其进行交流对话；《宠物狮子》中用不同动物的基因克隆出的宠物狮子；《完美世界》中已经完全自动化机器化的世界，甚至人的心脏也是人工制造的……一个个这样的故事从韦尔贝笔下娓娓道来之时真有一种无声的惊心动魄之感。最好的幻想不是天马行空，而是牢牢实实地扎居在厚重的大地上，有理有据的幻想才让人觉得真实，也让人觉得最为荒诞。从幻想到真实之间如何才能不留痕迹地打开一个缺口，这样的写作才最能检验作家的水准。从这点来衡量韦尔贝的这些奇思妙想的作品，让我想到这本书中很不起眼的一篇《梦中情人》。

这篇小说中描述一个埃及的女神努特。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早晨她用驴奶淋浴，喝珍珠酿成的开胃酒，听由三千八百只夜莺组成的合唱队为她谱写的赞歌。她不是一个女人，她是天上的星宿，她是神，她是风神的女儿……韦尔贝煞有介事地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写一个传说，一个神话，怎知他笔锋一转，开始写这个完美的女神努特有一天想找一个王子。王子要符合女神心目中完美情人的形象：衣着有品位、不随地吐痰、不挖鼻孔、对别的美女置若罔闻、最好孤身一人。而且她还希望王子英俊，狂野，优雅，大方，顺从，沉稳，总之要集男人所有的优点于一身。当然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要有一辆漂亮的三千立方厘米汽缸的红色轿车，有一个装得鼓鼓的带密码的银行保险柜户头”，而且女神还强调了一下，“如果符合最后一项条件的话，其余的条件就是次要的了”。还有比这种写法更好玩的小说么？不过别急，这还不是韦尔贝这篇小说中最精彩之处，画龙点睛之笔一般都留到了最后一句。韦尔贝的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如果您认识这样的人，请速与作者联系，他会将您的信息转达给努特。”这是一种令人捧腹大笑的荒诞，也是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真实，两者之间看似不可能的唯一联系就是韦尔贝的奇思异想和他的生花妙笔。

韦尔贝的这些短篇小说尽管涉及到的大都是科幻题材，想象力汪洋恣肆，在看似不可能的世界与真实世界之间穿梭自如，但这些小说的写法给人的印象却十分简单平实，而且在这种简单平实中又不时带有讽喻的意味，这种难得的优异的写作品质实在令人折服和赞叹。小说集的题目《大树》，按照法语的直译应该是“可能之树”，也是集子中的一篇同名小说。按照我们平时的印象作为同名篇章的《大树》应该是最为好看的一篇，但在我的阅读印象中，这篇小故事并不突出。我的意思是说，其他篇章与这则同名小说相比并不逊色，或者可以这样解释，从这本书的整体来看，几乎每一篇都有可圈可点之处，都有令人难忘的精彩部分，都可以单独拿出来作为代表。当然，这也可能是我个人的阅读偏见，溢美之辞。韦尔贝似乎预料到了这种可能会发生的对书和作家的不公平待遇。在《一本书的命运起伏》中，他杜撰了一则关于书的小说。一本原本被认定是通俗文学产物的科幻小说，一本被认为毫无表现力的平庸之作，在一个世纪之后被重新发现和解读，变成了活生生的寓言，逝去的作家成了先知。韦尔贝借小说中的那个发现先知的传记作家之口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给这位被他那个时代忽视的伟大作家平反，还他一个公道。如果观众在读我作品的时候能够理解他，我已经很满足了。”韦尔贝未免太精明了，即使在故事中也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的书做宣传。